三聚氰胺毒奶粉发酵的那一年，
作为三鹿集团的掌舵人，田文华已经66岁了。
大姐田文荣说，她早就到了退休的年龄了。
之所以迟迟不退，是田文华想把自己的位置，留给女婿。
但是集团内的人都知道，田文华的女婿，对乳制品并不了解。
所以女婿当接班人，企业内部都不满意。
不过，还未等集团接班人定下来，三聚氰胺事件便爆发了。
河南汝南县李心全，他8个月大的女儿，自出生后一直吃三鹿奶粉。
2008年8月底，孩子开始发病。
李心全带着女儿到郑州市儿童医院治疗。
仅仅10天的时间，女儿就病重去世了。
记者后来采访李心全，他说枪毙田文华都不为过。
而经过半年多的发酵，当时国家统计出来的受害者，将近30万。
这并不是全部数字，还有很多遗漏在外的家庭，难以统计计算。
2008年的最后一天，田文华第一次走上了法庭的被告席。
法庭之外，聚集了两拨人。
一拨人是三鹿的职工，庭审之前他们就已经听说，
前董事长田文华，可能会被判处最高刑罚。
这拨人一直唠叨着田文华“平易近人、替职工着想”的好处。
另一拨人，则是受害儿童的父母。
此时坐在法庭上的田文华，或许也是百感交集吧。
更为讽刺的是，就在2006年的全国两会上，
田文华还曾呼吁，加强食品安全监管，
突出强调企业法人，作为食品安全第一责任人。
时隔仅仅两年，她自己就以食品安全的罪名，站在了被告席上。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有人就曾投诉，三鹿收购过40头得了肺结核奶牛的奶。
当时有关部门还未调查，一顿饭就封住了知情人的嘴。
有人说，从国内奶粉业的老大变成阶下囚，这是田文华的悲剧。
也有人说，不能因为三聚氰胺问题，就一概否认田文华此前所做过的成就。
还有人说，三鹿当年因为错过了液态奶市场。
为了追赶竞争对手，急速扩张，奶源质量把关出现纰漏，最终引发了问题。
回过头来去看这一切，还得从田文华的人生经历说起。
田文华是土生土长的河北人，1942年，她出生在正定县南岗村。
家中姐弟七人，田文华排行老二。
南岗村距离石家庄市区不到六十里，村里三分之一都是田姓人家。
在村里，田文华家的辈分最小，以至于她在村里碰到同族人，几乎都得喊爷爷。
村里的老人对田文华的印象是，学习刻苦，成绩也很好。
大姐田文荣，因为是家里的长女，所以未能上学读书。
很小的时候，田文荣就下地干活，读书的机会，则留给了妹妹田文华。
好在田文华小时候很懂事，每天放学后，都会主动帮姐姐干活。
多年后田文荣回想起来，12岁的妹妹，就已经能往地里推猪粪了。
田文华的父亲，原本是想让女儿做一名医生的。
但因为家里困难，田文华后来只能上专科学校。
1966年，田文华从张家口农业专科学校毕业。
两年后，田文华进入了石家庄牛奶厂，职务是兽医。
石家庄牛奶厂，正是后来三鹿集团的前身。
田文华自从1968年入职，再到2008年被逮捕判刑，
整整40年的时间，她都在这里工作。
1968年的牛奶厂，就是一个带平房的大院子。
田文华最初的工作，就是负责给几头牛和几只羊看病、接生。
所有人对田文华的印象，是节俭。
还在做兽医的时候，有一次田文华去粮店买面粉。
因为是凭票供应，排了好长的队，她才买到了玉米面和白面。
田文华当时拎着一个篮子，玉米面在下，白面在上面。
回去的路上，最上面的白面不小心撒了一地。
田文华心疼地哭了起来。
一边哭着，一边把撒在地上的白面，往篮子里捧。
当年工作不久，田文华就跟同校比自己大一届的师兄结婚了。
有一回回娘家，田文华对母亲说，家里的碗不够，走的时候拿几个。
临走的时候，田文华当真从娘家带走了4个碗。
当时看到这一切的田文荣，就觉得妹妹未免太节俭了。
15年的时间，田文华一直在厂里当兽医。
1983年，作为厂里老职工的田文华，被提拔当上了牛奶厂生产副厂长。
从那之后，田文华的职务不但一直提升，牛奶厂也迎来了飞速发展。
同年11月，牛奶厂成为当时国家轻工业部，“母乳化奶粉”定点生产企业。
再往后，企业通过了逐步改制，并有了三鹿这个品牌。
生产规模发展壮大的同时，田文华也逐步进入了三鹿集团的核心领导层。
成为领导后，低调又成为了田文华的另一个标签。
甚至于石家庄本地人都说，只知道三鹿集团，却不知道集团的老板是谁。
而在职工看来，田文华的办公室不到10平方米。
没有奢华的家具摆设，甚至于办公用的复写纸多开了几张，她都要过问。
平日里，很多职工还看到她到集体浴室洗澡。
企业请客吃饭，从来都是安排在单位食堂。
甚至于吃什么菜，田文华都要亲自检查，生怕有人借机铺张。
尤其在企业改制期间，田文华让所有的职工持股。
她自己作为董事长，所持股份为1%。
也正因为如此，田文华多年来，在企业内有很高的威望。
不过，也有人觉得，过分关注细节，恰恰说明田文华，在其他方面没什么大的作为。
在三鹿集团党委总支部办公室，工作了7年的董宗海认为，
田文华不是一个坏人，但是她个人的能力十分有限。
从兽医慢慢成为企业的领导者，董宗海觉得，
田文华最大的问题，就是用人不当。
企业内的技术工程师许吉英，多年来的技术攻关全靠这个人。
但是到后来，许吉英和田文华之间产生了矛盾。
不会用人的田文华非但没有挽留，最终还导致许吉英离职了。
除此之外，在其他的人事安排上，
田文华也没有做到人尽其才。
到后来，田文华的身边，净是一些想升官的人包围并巴结她。
董宗海说，这样不出事才怪呢。
纵然如此，在三鹿集团发展最为迅速的那些年，
田文华也收到了诸多的荣誉和光环。
她是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光是国家级别的荣誉，就有一百多项。
从1992年开始，田文华就开始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1998年开始，田文华又当选全国政协委员。
至于在企业的发展上，三鹿集团，曾连续15年，奶粉的销量为全国第一。
企业的固定资产，更是在18年的时间，翻了65倍。
尤其三鹿这个品牌，曾经被世界品牌实验室，
认证为中国500个最具价值品牌之一。
其品牌的价值，一度高达149亿元。
可这一切，在2008年戛然而止。
2008年8月2日，三鹿集团以书面形式，向石家庄政府报告，
其生产的奶粉，有被三聚氰胺污染的情况。
三鹿集团当时要求政府出面，查办投放三聚氰胺的奶户和奶站经营者。
报告当天，石家庄政府就派出了副市长来到三鹿集团，肯定了企业的决定。
不过，当时并没有要求企业停产。
从那之后，全国各地陆续出现了儿童患病的情况。
8月20日，田文华向市政府作了口头汇报。
8月29日，田文华再次向市政府作了书面汇报，
并且将企业收到的儿童患病情况也如实反映了。
田文华当时建议市政府，将这一情况逐级上报。
但是，田文华的请求，没有得到市政府的同意。
很快，三聚氰胺事件，开始在全国发酵。
值得一提的是，往奶粉里添加三聚氰胺，
在此之前，是国内整个奶粉行业熟知的潜规则。
事件发生后，除了三鹿奶粉，国内其他几家知名的奶粉品牌，
也被检测出含有三聚氰胺。
后来统计出的30万受害者，有业内人士就觉得，
如此庞大的数量，不能保证都是食用三鹿一家奶粉所导致。
所以，当时就有人觉得，三鹿集团包括田文华本人，
成了行业潜规则的责任承担者。
还有一个值得提及的细节是，
三鹿集团被勒令停产，田文华被捕之时，
三聚氰胺，并没有被列入国家规定的对奶制品必须检测的名单中。
而且，具体规定上，也没有这项检测的相关标准。
一直到2008年10月7日，有关三聚氰胺的检测标准才出台。
正因为如此，再加上取证难度大，田文华在被捕后，
她被起诉的罪名，前后发生过变化。
当初逮捕田文华的罪名，是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
检方后来在提起公诉时，田文华的罪名，变成了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
两项罪名最大的区别是，前者最高可以判处死刑。
而后者最高只判处无期徒刑。
当时的刑法专家陈忠林认为，
田文华等人，明知道三聚氰胺不能作为食品添加剂，却仍然生产含有此物质的奶粉，
所以，以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起诉是合适的。
此外，三聚氰胺本身无毒，只要不跟三聚氰酸结合，就不会对人体健康构成危害。
因此在这之前，很多国家都没有制定三聚氰胺在食品中的最低含量标准。
所以，如果以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的罪名起诉田文华，
在认定和取证方面，难度很大。
最终，田文华被判处无期徒刑。
三鹿集团，则于当年的12月正式宣布破产。
当年9月企业停产后，负债为2.01亿元。
后来由于要支付患病儿童的治疗和赔偿费用，
三鹿集团又借款9.02亿元。
最终在宣布破产前，其负债为11.03亿元。
一场三聚氰胺事件，终结了三鹿集团50年的生命。
二审维持原判后，田文华开始在河北女子监狱服刑。
6年后的2014年，河北省女子监狱表示，
时年72岁的田文华获得减刑，刑期减至17年3个月。
与此同时，当年涉及案件的一众政府官员，
还在2009年前后，就已经陆续复出。
截止到2014年，当年所涉及的官员，基本都重新上岗了。
就在田文华获得减刑的2014年，她98岁的母亲去世了。
事后，家里人都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田文华。
田文华的妹妹田文英，一说起姐姐就流泪。
她不知道姐姐能不能活着走出监狱。
生活中，田文华有两个女儿。
大女儿开朗，但是小女儿精神不正常。
此外，多年以来，田文华和丈夫之间并不和睦。
尤其是田文华出事后，她的丈夫基本上什么都没做。
2016年，有消息指田文华再获减刑一年半，刑期到2027年8月3日为止。
如今，田文华正好80岁。
在南岗村，田文华出事后，村里人都说，
自从当年田文华外出求学，她基本上就没再回来过。
田文华在三鹿集团多年，村里人既没有建过奶站，
也没有人以养奶牛为生。
曾经，村干部找到田文华的姐夫李连玉，
希望他出面跟田文华商量一下，让三鹿集团给村里投点资。
不过，李连玉直接拒绝了。
李连玉的说法是，田文华不希望家里人给她找麻烦。
或许正因为如此，当年三鹿集团和田文华出事后，
村里人包括和田文华同族的人，说起她来都是无感的。
“好，我们不沾光；坏，我们不受影响。”村民曾经这样说。
但是，对于三鹿集团四千多职工来说，肯定对田文华是耿耿于怀的。
毕竟，这个曾经响当当的牌子，
就葬送在了田文华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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