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 目【 人 物 】
今天的【人物】栏目写的是音乐人冬子,但与其说是写的冬子,不如说是冬子写的,因为这是一篇很长很长的冬子的自述文,几乎涵盖了他的前半生,冬子没有那么有名,但他的作品真的很优秀,比如上面的这首《彼此问候》,我曾经在很多夜晚温暖的心,文章很长,但值得你慢慢看,推荐!
——王小欢
文/冬子
1974年冬天,母亲在生我之后查出脑瘤,父亲陪着她四处求医,将我留在云梦,从乡下雇了一个婆婆看护我。我七个月时,母亲觉得没有希望了,将我托付于三姨,姐姐托付给二姨,没有选择的人生就这样开始了……
在三姨、三姨父和外公的细心呵护下,我健康的成长着。为了我的奶粉钱,父亲将他的祖屋也变卖了!当我差不多三岁会叫人了,喊来看我的父亲叔叔时,他有些着急了。将我带回去跟他和他新婚的妻子一起生活。在我尿了几次床之后,我又偷偷跑回了三姨家。
我幼时尤其顽劣,干了很多让姨父姨妈们头疼的事情,一出门常常鸡飞狗跳,鞋子乱飞。因为贪玩,常掉进沟里,冬天时常一天要换好几次棉衣棉裤,为此三姨多受了很多的罪,最烦的还是经常有大人领着孩子来告状。那时三姨父还常带着我一起出差,走了很多个地方,因为太小,记忆十分模糊,具体的地方已记不清了。
儿时常去的地方就是化机厂宿舍院墙南面的田野,一直延伸到西边的清明河,每逢三月三之前,三姨和几个姐姐总会带着我跟表弟,到院墙那边的田野里去挖荠菜,回来后洗净,用来包春卷,至今想来,那是我吃过天底下最好吃的食物了。
外公常常带着我和表弟在田野里走上好几个小时,一路上走走停停,打打闹闹,再后来就不知道怎么拐到了姨婆的家里。
每周外公都要带我跟表弟去戏园子看几出戏,看的最多的就是秦香莲带着两个孩子找包拯状告陈世美。也时常跟着三姨妈看些经典的黄梅戏、越剧、五女拜寿什么的,我的音乐启蒙教育就是从这时开始的吧!
摄影:阙道华
云梦夏天闷热,时逢暴雨,我常常站在雨里淋个透湿,雨停之后,彩虹总会如期而至的挂在不远的天边,这时心中浮现的是鹊桥相会的故事。夜晚常常自己抱着凉席、枕头、单子,从三姨家出来跑到工厂宿舍三楼的平台上睡觉,每回上去都已有很多大人和孩子在上面乘凉、聊天。
夜晚的活动就是跟小伙伴们四处疯跑,捉迷藏,也偶尔跟大孩子们到瓜地里偷些西瓜、香瓜……疯累了就躺在凉席上看着漫天的繁星进入梦乡。每逢春节,大人们给完压岁钱,我就跑到街上全部买成烟花,将其点燃,仰着头看着它们,瞬间灿烂……
小学五年级时因表现不错进入快班,奈何期间暗恋上同班的女同学,中学没考上重点。那时不知道怎么了,学校门口经常有很多外面的混混,在上学和放学的时候,聚集在校门口,之后也不知怎么了,我每天上学时袖子里藏着小斧子,书包里背着片刀,再后来我就带着一帮孩子晚自习后在重点中学的门口收过往孩子的钱了……,这期间我没少挨父亲揍,也没少揍那些无辜的孩子,也让一些孩子成为了混混,最后只好在初三下学期开学前篡改户口,虚报年龄,打通关节后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一员。
入伍前的一个梦里,在一排平房前,有一个水泥砌成的水池边,遇见了一个叫“小山子”四川兵。入伍后还就真在那样的环境中遇见了那个小山子。多数人说梦是虚幻的,没有颜色,为什么我的梦总是那样的真实又色彩斑斓,真实的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梦幻。
冬子 摄影:欧懿
进新兵连不久发生学运,我们都被告诫不许走出营门半步。每天都跟平时一样的操练,晚上也偶尔搞个什么紧急集合,调剂一下紧张的情绪。两个月新兵集训结束后,我被分到了飞行二大队做公务员。这一年中,大队部所有的茶杯,盖子都没了,几十个暖瓶也换了个遍。
我也函授了刘天礼的弹唱教材和怎样识简谱,怎样识五线谱,还学会了一些古典曲子。到了第二年换新兵的时候,我们大队长跟我谈话了,说:“你实在不适合在这个岗位上继续干下去了,我们替你想了几个单位,你考虑下吧!”
一周后,我卷着铺盖背着吉他由范参谋蹬着三轮车将我送到了电影组报到。这是一个有院墙的露天电影场,也是一个有着多功能用途的会场、篮球场。
我们的宿舍就在放映机房的楼下,两个考军校的战友走后,就剩下跟我一起入伍的云梦老乡和另一个江苏滨海的战友。平时都是由我那老乡放起床号和一系列的号什么的。一月后他去南京学习了,轮到我了。
第一天睡过了,被政治处黄副主任的电话催醒放号,第二天睡前将电话拔了,他冲到电影组将门踹开了,第三天我将露天电影场的铁门给锁了,结果他将我宿舍朝外的窗户给砸了,之后我们成为朋友,至今还常联系。
冬子 摄影:欧懿
到电影组没多久就认识了驻地歌舞团的老师,通过他的介绍,我认识了他们团里的吉他老师。见面第一句话就问我,想自娱自乐还是想做个舞厅伴奏乐手,之后他给了我一本西班牙吉他匹克演奏法,告诉了我一些方法,教了我三个和弦,我就回去每天按照那些方法练了起来,几个月后我慢慢地看到了一些进步。
在电影组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听了很多港台流行、陕北红歌,只有梁祝、二泉映月和老师给的平克佛洛依德THE WALL的录像带是我当时的至爱,梁祝这部小提琴协奏曲一直到现在还时不时找出来听听,其中中国民乐和西方音乐的完美结合让我在无意中吸收了很多养分。
1992年冬天服完兵役,花光了部队发的遣散费,告别了初恋的女友,随身带了一个小提箱,回到了家乡云梦,进门后被家人定义为败家子。
没过几天,去了我父亲安排的工行图书馆上班,在这上班基本上白天没什么事情就练琴,晚上在行里的舞厅伴奏,算是内部职工加班。
两个月后因跟父亲和继母的关系处僵,被赶出了家门,只好在舞厅的音控室打地铺,那时每晚听着音乐到天亮,每天疯狂的练琴,也尝试着写点东西什么的。每日沉迷在音乐里不思烟火。那时常在一起玩的也就两三个做音乐的朋友,以前混得那些朋友慢慢就都疏远了。
冬子 摄影:欧懿
来年夏天,跟领导发生争执,被他把档案退回民政局,父亲为此非常生气,好长时间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负气之下去了福建泉州,以为在那能找些歌厅做场子,游荡了一个月之后狼狈踏上了返程的火车,回到云梦,受到了家人的嘲笑。低迷几个月后,我跟二姨借了200元钱。当晚跟我的表弟和儿时的朋友,来到清明河边,算是在出门前看一眼我所钟爱的河堤夜色,在河堤上对着成群的流星许下了我的愿望。
临走的头天晚上,在表弟值班房间的凳子上逗留了一夜,半夜梦到了初恋的女友来看我,依稀记得,说我还跟从前一样的傻。也是这晚我写了我此生第一首歌曲。
第二天一早背着吉他,只身前往广州,中途在郴州下车,跟当兵时要好的战友呆了两天,临走时硬塞给我200元钱,说了句,兄弟,保重!
拿着朋友给的地址,从广州流花车站坐车到了深圳的观澜镇。第一次见到满街的椰子树和老式的广东民居,只是很多地方都拆得面目全非了,一路上问着走着,偶尔碰见一两个妇女手里拿着沾着泥土、金灿灿的家伙,说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因没钱回家只好变卖。唉!大姐你们找错人了啊!接下来在一个潮湿偏僻小巷,一个改造成小工厂的民居里见到了朋友的朋友,等她忙完,将我介绍给了她的朋友张新杰后,就跟新杰回到了他暂住的铁皮房子。
冬子 摄影:欧懿
那是一长溜儿盖在在芭蕉林山坡上的铁皮房,这里居住的基本上都是来这里打工的男男女女,年轻人居多。进屋后才知道在他那6平米左右的房子里还有他的两个老乡,一阵简单的寒暄过后,铺上草席刚要入梦时,被新杰小声的叫醒,说查暂住证的来了,于是跟上他们,抱着草席,像躲瘟神一样的,在黑暗中七拐八拐,上上下下地跑到了附近的一个鬼屋呆了一晚。在连续过了一个星期这样捉迷藏的生活之后,找到了一份在夜总会调音打碟的工作,简称DJ。
那时正好赶上夜总会开业前装修,每日跟着装音响的师傅排阵布线,十天后夜总会正式营业了,每天差不多凌晨两点夜总会打烊后,我就拿出电吉他独自在宿舍院子的楼下弹琴到天亮,再睡到中午起床开始工作。
这样过了差不多三个月,一个朋友被夜总会的保安打了,我去找他们理论时发生了争执,于是跟十几个保安打了一架,砍伤了一个,后被冲进院子的特警用枪制止。朋友被送进了医院,我被反铐着关进了派出所的拘留房,当听到窗户外面的保安说第二天要将我送预审科时,心想这下玩完了,一下子感觉那种透心的凉从心底冒了出来,但不一会就被叮在鼻子上的蚊子转移了注意力。
当时真的以为人生就要从此不同了,人在绝望时内心反倒踏实了。在里面呆了三个多小时后,进来两个保安面无表情地说跟我们走一趟,我也没问,稀里糊涂就跟着他俩出了派出所,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家酒楼,原来是夜总会平时很要好从北京来的总监在跟派出所所长吃饭,一边招呼我过去坐着,一边说事情解决了!过了一会,见去医院的那位头上包着纱布,鼻青脸肿的过来了。
第二天,我带着琴跟着保我出来的总监在惠州、关内、沙井、宝安等地辗转。这期间,一位好友带我见了一个在西乡麻布混的、手下有一帮马仔的香港人,那人说一年给我50万,我要做的事情只是跟着他,恍惚中我说我还要去北京学琴呢……
之前在深圳认识的一个中央芭蕾舞团的朋友说到时去北京的话,可以帮我介绍吉他老师,1994年夏天手上有些积蓄了,就带着琴北上找老师学琴,当时只知道那个一面之交的芭蕾舞团的人在丰台西罗园附近住。于是我就在那附近找了一家地下旅馆,先安顿下来,跟那人联系上后,被告知等他消息,一个星期过去,了无音讯。
我就在附近的一个东北老板开的酒楼找了一份每月150元钱同时做两份工得工作,打杂和调音,希望借此能长期的呆下来再作打算,每天的工作就是上午拨蒜,搞卫生,清场,中午酒楼营业时,我一边给客人放伴奏唱卡拉OK ,一边在他们演唱时,不停地去洗他们喝完的扎啤杯,再一边清扫吐得满地狼籍的卫生间,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凌晨一两点。
酒楼打烊后,就在大厅拼上几个凳子睡了。这样持续了20多天,帮忙介绍老师的那人,一会说老师在石景山,一会说老师在亚运村,后来我就没再跟他联系了。事已至此,我想也没有必要再呆在这个地方了,跟老板辞职结算时他说没满一月不能给钱,看到他那张黝黑实在的脸,我笑着扬尘而去……
在北京游荡了半个月后,去了深圳,一个月后又来北京呆了两个月,一天夜里梦见了外公来看我。第二天告别朋友,背着琴回到了云梦。一下车就直奔外公住的二姨家,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外公,气色和精神都非常好,一点都不像因中风瘫痪,卧床五年的病人。跟外公聊了会天,撕开一代小吃准备喂外公时,不知犯了什么神经,将小吃放到了外公的手上,我就出去了,谁知这一走,竟成永别!
后来才知道有回光返照这么一说,之后差不多半年时间,心情都缓不过来,有愧疚,有想念。人很多时候是莫名其妙的做了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到后来才知道所有的偶然不是意外,冥冥中有所提示的,大多数被人所忽略了。
1995年1月5号, 外公走了两个月后,我去了粮食局下属的清明河乡粮店上班。粮店平时没什么事情,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读书,练琴,听音乐,写歌。两个月后领导觉得我在这没什么好影响,将我下放到百合村一个废弃的福利院里去给附近村庄的老乡们卖粮和油。
当我跟同事拉着我的铺盖卷和吉他、书、磁带去到我工作的售粮点时,发现这里才是我喜欢的地方。这段日子最爱的就是,早起踏着露水和青草,到附近的田野,看着老乡们在地里劳作,或是黄昏时沿着河堤一直走到天黑,夜晚躺在河堤上看星星,狂风骤雨的时候在屋里看着外面的树不停颤抖,心也跟着乱颤一气,再不就是夏天傍晚时散步到田野里,闻着老乡们烧麦秸的香味。
因为在农村,朋友们基本不过来,偶尔进城大家会交换下最近在看些什么书,听些什么音乐,练琴的方法之类的。
那时常读的有傅雷先生翻译的罗曼罗兰写的《巨人三传》、《约翰·克里斯多夫》、庄子《逍遥游》、欧文斯通写的《梵高传》、巴尔扎克、毛姆《人生的枷锁》、歌德、霍桑、泰戈尔、波德莱尔,还有蔡志忠漫画系列;因为中途辍学,不太能读懂书中所表达的深层意义,但这些浅薄的阅读和跟这些伟大的心灵接触的过程中在我内心种下了一颗健康,渴望真知和美好的种子。
一晃在粮店呆了近8个月,又到了每年一度收菜籽的时候,我被分着跟一个老师傅和一个大姐一个小组,每天早上将三百多斤装满菜油的油桶推上三轮车,再装上十几袋米和一些空的麻布袋、称,跟随老师傅和大姐去往指定的地点,支好摊,等着老乡们来卖菜籽。
这七八天中我看到了很多人性的奸猾、欺诈和老乡们对遭遇不公时的极大忍耐性,也被一些老乡骂我们是小偷,收购结束后,我办了停薪留职。去北京之前,听说带我的老师傅的小儿子遭遇车祸不幸遇难。
8月下旬,告别了我的乡村生活,背着琴带着创作的一批歌曲再次来到了北京,在地坛公园的门口,遇见了来自南阳阴影乐队的吉他小毛,一番自我介绍,在路边的草丛唱了几首歌后,留了BP机约两天后见面,没曾想偶然通过小毛认识的阴影乐队的贝斯手北川,居然是2007年借我录音棚录制《十方》这张专辑的人。
在北京呆了将近一个月后,弹尽粮绝无奈之下,去了深圳和东莞,跟几个台湾人和几个贵州人在一起呆了一阵,在经历了两次因无暂住证被抓事件后,又灰溜溜地背着琴回到了云梦。
又在三姨家呆了近一个月,深圳要好的朋友,在西安大差市口,开了间酒楼,喊我去帮忙打理。11月初到了西安,每天跟他一起忙碌着酒楼的事情,直到两个月后生意稳定了,就全部就交给我来打理,他抽身去外地做他其他的事情。这期间他一心想将我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商人,不停的买一些做生意的书回来给我读,能想起来的有《三国演义》、《胡雪岩全传》、《曾国藩》等。
每晚酒楼打烊后,还要跟我探讨其中的精彩部分。不过事与愿违,这些并没有培养出我对经商的兴趣,反到是培养出我对历史的兴趣。他走之前,我回了趟云梦将琴背了过来,其结果就是四个月后我写了几首歌,酒楼关张了。
怀着愧疚的心情,没打招呼,离开了酒楼。找到在西安大唐百货六楼买琴弦时认识的有共同爱好的朋友蒋明,他带我去他家附近的仁厚庄租了一间民房,准备在西安找乐手做乐队。那时对音乐充满了热情和理想,经常跟蒋明和他两个画画的朋友在一起聊理想、梵高、音乐、庄子,还有禅宗大师们的一些故事,也听两个画画的朋友聊绘画,和一些画家的作品和故事,常常一聊就是一个通宵。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乐手还没找齐,当时正好在云梦一起玩音乐的朋友找我回去给他乐队弹吉他,于是告别了蒋明和两个画画的朋友,回到云梦。
当听到朋友们的新作时,我惭愧了!都不好意思将新写的歌拿出来请朋友们听。后来在玩即兴玩得高兴时跟从武汉来的在北京迷笛音乐学校上了一年课的拦截认识了,即兴结束后跟朋友们交换着各自的感受和见解,看的书,听的音乐。各自唱着创作的歌曲。
几天后,跟找我在他乐队弹吉他的戴冰龙,去了孝感一个租来的民房里,再次过上了我的乐队生活。每天重复着练琴,看书,听音乐,排练;空闲之余,偶尔傍晚时分,跟在附近广场上跳健身午的大妈们身后跳跳健身舞,或是到附近的溜冰场溜溜旱冰,朝着迎面走来的姑娘吹个口哨。几个月后,因为音乐理念的不同,我被主唱劝退了。
当天夜里背着琴,卷着行李回到三姨妈家,姨父起来开的门,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地帮我将行李放回给我留的房子里,就回去睡了。这一夜,我没合眼。
这之后为了能养活自己继续做音乐的梦,在云梦的歌厅伴奏,有点钱后停下来练琴,学习;一段时间后为了生活,去安徽蚌埠的迪厅打碟兼主持。有点钱了,就奔西安蒋明办的寒舍音乐工作室,蹭了几个月课,山穷水尽之时又狼狈回到云梦,继续在舞厅里伴奏。又有点积蓄后故技重施,再次捉襟见肘后,又去蚌埠的迪厅赚了几个月生活费。
于1997年7月背着琴和行囊,再次登上去往北京的火车。下了车,一趟地铁从积水潭出来座了辆公交车,在苇子坑下车后,就摸到了中国音乐学院里的中国音乐家出版社,抄了一堆摇滚人的电话后,走到了亚运村附近一个叫洼里南口的村子,租了一个小院中,一间没有窗户,有下水井,每月150元租金的房子,里面除了一张垒着砖头的床板外一无所有。
小院里的邻居多是从河北乡下来京收破烂的老乡,闲余时拉拉家常,问为什么不在老家种地要跑出来受这种罪,回说:在老家种地成本太高,加上农业税、农药、化肥,搭上光景不挣钱不说,还赔钱,谁还敢种啊!说到此时大家无语,各自带着心事走入一个满是希望的地方。
第二天起床,跟房东借了自行车,开始到处找能干活的酒吧,因会得流行歌太少,试了几家后就此作罢。游荡了一星期左右在附近的一个叫狄安娜的夜总会找到了一份调音的工作,每日凌晨两点多回到租来的小房子,每次打开房门时都有一股臭气扑鼻而来,只好将门开一会散散气,再进去。
那时幸亏每天还按照在蚌埠迪厅工作时认识的大姐教的打坐方法,睡前打一个小时座,第二天醒来再座一到两个小时,再站站桩,接着开始练琴,饿了简单对付点,下午六点去夜总会上班。这段时间读的书基本是南怀瑾先生讲的圆觉经,还有泰戈尔和波德莱尔的诗。
冬子 摄影:欧懿
没过多久在这个恶臭难忍的屋子里写下了《希望》和《病态的花朵》这两首歌,还有一些已经弃用的非主流风格的歌曲。那个时候的梦想,就是想做出那种让人一听就开悟的音乐,现在想来,这个愿真是一个难以实现的梦啊!
几个月后从云梦来的做音乐的朋友,来北京想找公司碰碰运气,呆了一段日子后,留下一堆颓废,泄气的话走了。慢慢我的琴练得少了,开始挨个拨在音乐家出版社抄下的电话,当拨通梁和平的电话时,说明来意后,约了去他家见见面。简单聊了几句后,他给了我戴秦的电话。
在戴秦家认识了赵已然和牧阳,还有张佺和小索,后来跟赵已然去中国歌舞团的地下室看张佺和小索,唱了一些我写得歌给他们听后,张佺很认真的跟我说,在你的歌里听到了很多国外乐队的影子,你怎么能用别人的语言来表达你自己的想法。
这句话对我的影响非常大,至今仍铭记在心。每当休息时就去看戴秦他们乐队排练,找赵已然玩,一次在一个十几只知名摇滚乐队的演出现场听到了“冷血动物”乐队的音乐后十分激动,演出结束后我对赵已然说,这是今晚最好的乐队。
转眼到了冬天,这是我在北方过得第一个冬天,换了一个离工作的地方很近,有暖气没有臭味的房子。一天夜里,梦见在照片中认识的妈妈来看我,在梦里,轻轻抚摸着我的头,眼泪滴到了我的脸上,哭醒后,写下了《尘土飞扬》这首歌。
为了一把好琴,我离开呆了将近五个月的北京。
1998年1月至1999年8月在东莞和深圳,给以前认识的,做进出口,海运代理的台湾朋友和那个在西安,一心想将我培养成一个合格商人的好友帮了一年多的忙。这一年多近距离的看到了很多人与人之间为了利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鱼缸里男人和女人为了利益和欲望各取所需,干脆利落。
冬子 摄影:欧懿
眼睛里流露着赤裸裸的交易,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自己的价码,人人都是武艺高强的狡黠猎手,绝对的不见兔子不撒鹰。只是外表都很有礼貌。在工厂门口徘徊,内心彷徨没有着落的外地来找工作的男女们,一部分沦为发廊的按摩女郎,一部分混迹于俱乐部做了小姐、打手、皮条客,一部分被停在路边凑人数,装有铁栅栏的依维柯送进了拘留所。
生存在这里是件残酷的事情,但人们都在默默地忍受着,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夜深了,路灯照亮了夜空,淹没了星辰,代替光明……
这年8月印尼反华,南联盟大使馆被炸,我告别了爱人和朋友在开始降温的那天坐火车再次到了北京。出了站,跟前来接站的赵已然和他宁夏的朋友,到了他清河河北村的房子,院门口是一排绿色的玉米地。第二天上午,阳光从门外照进来,无意中听着赵已然翻唱的《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眼泪无声的滴落下来。
小住几天后,去了北航北门一个开酒吧的朋友那帮忙,接下来的几个月再次见识了什么是友谊!某天,我在临时借住的住处躺着发呆时,不知在哪里失去了一条腿的蟋蟀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看着它痛苦的张着嘴,吃力的挣扎着只是为了能重新站起来。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挣扎,在气力用尽后,孤独的躺在地板上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大约几分钟后,一只小得可怜的蟑螂从旁边走过,稍作停顿,看了一眼,即刻离开寻找它美味的晚餐去了,只剩下我和躺在地面上,这个已经精疲力竭,接受命运的蟋蟀兄弟,相对无言。人往往在面临绝境,孤立无援,没有指望的时候,自身的潜能和斗志就开始活泛了,但次数太多了的话,真的是考验人的心里承受力了。
凌晨时分,从怪梦中惊醒。在梦中和一个女妖相爱,其乐融融,正是花前月下,郎情妾意之时,女妖突然变成了恶狗朝我扑来,被我用刀开膛见血后,变回成人对我哭诉,似乎并没有恨我,约我来生再见后飞逝而去,随后我堕入万丈深渊,惊恐不已之时落在了少林练功之人的头上,将那人砸倒后,即从梦中醒来。醒来后无限惆怅,题诗:前世姻缘托噩梦,几许惆怅空追忆。
冬子 摄影:欧懿
转眼到了“国庆”,那年是六十年大庆,听说将路边所有的地砖都换了一个遍,还有绿化什么的,这次不知道又花了多少劳动人民的血汗钱!国庆后,我在紫竹桥附近北洼路的一个夜总会找到了一份打碟的工作。用蒋明给我寄来的钱,在附近一个叫板井的村子租了一间小房子,稍稍安顿后,就开始了白天练琴,晚上上班的生活。
一起上班的有一个能谈得来的青海朋友老肖,时常聊着各自喜欢的音乐,书籍,也聊着各自的困惑,想要从近两年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生活回归到内心,真的需要一个过程;也许唯有在学习的乐趣中,沉浸在那些伟大的心灵身边,才能慢慢将一度迷失的自我从混乱中找了回来。
这条路越往里走,越觉得自己欠缺的东西越多,而当你越想专心学习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和欲望来干扰你,打乱你,然而很多时候你所经历的这些世间的磨难,也许只是为了成全。
秋天,是北京最好的季节,也是一个思念的季节。午夜两点下班后,独自走在路灯作伴的安静街道,远方的亲人,爱人,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过往,在此刻都幻化为甜蜜,温暖着我。
记得儿时,几乎每个早上从梦中醒来的时侯,外公都坐在不远的椅子上守候着我,每个夜晚都在身旁看着我将当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再讲着故事看着我入睡。而如今,阴阳相隔,只能在记忆和梦中相见了。这世间你越是在乎的,越是珍惜的,总是像朝霞一样的短暂。
冬子 摄影:志煌
一天下午,老肖带我去了住在一个村,相隔不远的盲人歌手周云蓬那儿,还认识了跟他合住的陈志鹏、赵磊。此后有空就跟这些新朋友们一起交流,偶尔也跟赵磊去地铁卖个唱。
这段时间我练了很多可以在酒吧唱的歌曲,2000年1月在老肖介绍的位于苏州桥下的“斜阳居”唱了一段时间,当我觉得可以靠唱歌来养活自己时,于2000年5月辞去了打碟的工作,在三里屯北街找了几家酒吧驻场,就这样在三里屯的酒吧街的夜色中穿梭一个月后,因为《尘土飞扬》这首歌,张佺通过赵已然找到我,去给他们乐队调音。
过了两天跟小索见了面,他带我去了三元东桥外的五里沟村他们的排练室,也是小索和李正凯居住的地方,张佺来后,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给了我一根沙棍说让我在野孩子乐队摇沙棍兼调音,几天后我从借住的赵已然家,搬到了五里沟村小索对面的一个小院里,再次开始了我短暂的乐队生涯。
那时每天差不多7点起床,跟小索、李正凯一起锻炼,偶尔住在旁边的张玮玮也加入进来。跑完步后,就开始练习唱歌的气息。
早饭后各自回家学习,练琴,中午大家伙一起做饭,买菜的,洗菜的,炒菜的,吃完午饭,闲扯几句,稍作休息,下午两点乐队开始排练,到下午六点排练结束,小索常喊着我一起视唱练耳,有时我们也两把吉他玩玩即兴,晚饭后,我骑上自行车去三里屯开始了我在酒吧唱歌的工作。
每周日上午张佺还给我和李正凯上个小课,也相互交流些练琴和学习的方法。一个多月后乐队开始有了一些演出,我就请张玮玮帮忙顶替我在酒吧的一些工作。8月在三里屯法国小学演出完后,鼓手周国斌为了能早回四川,要教我打手鼓,我拒绝了,但介绍了陈志鹏给张佺和小索认识,之后将沙棍还给张佺。
冬子 摄影:志煌
我搬到了东北旺准备找乐手做乐队,一个月中因暂住证、弹琴的问题搬了四次家,无奈之下搬到了树村。匆匆找了一家正正方方的四合院其中的一间,院里还种着两棵柿子树,住了还不到一个月因为练琴和唱歌,被房东请退了。
后面就在村子西头,绿色兵团和木推瓜的贝司阿远住的院子找到了一间空房,院门口栓了条狼狗叫虎子,爱吃馒头,我常叫它馒头狗。
住处安顿好了后,继续着每天练琴,学习的生活,也在无意中结识了一帮有着共同爱好做乐队的朋友们,聊得来的有吴俊德、宋雨喆、阿远、张方泽、高虎、齐麟,还时常和宋雨喆早起跑到上地的街心公园看人打太极。
没过多久赵已然也搬到了树村,时不时一帮朋友聚在他家,看电影,聊天,那时住在东北旺的吴吞、孙志强和画画的朱锦彤也常过来。一晃冬天来临,因从没架过炉子,一天要灭五六回,就搬到了霍营北郊农场家属院有集中供暖的平房。家属院旁边的田里种着大片的冬小麦,在北方的冬天能看见绿色,真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了。
住进新搬的有暖气的独院里,门一关就与世隔绝了。屋内安静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起初还有些不适应,渐渐地开始享受着这份得之不易的孤独。孤独是回归内心的必经之路,诚实则是打开这扇大门的钥匙。
这一年多看了大大小小五六十场演出,大多数只是外在形式上复制了国外乐队的外壳,忽略了内在的精神和朴素的心灵。由内而外的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比起花里胡哨,装神弄鬼的简单模仿要高级的多了。但世人多为眼花缭乱唬人的外在形式所折服,这就是现状吧!
冬子 摄影:志煌
一星期后,朱锦彤搬来跟我做了邻居,接连几天的聊天,让我从只关注内心,慢慢开始关注现实社会中发生的一些境遇了。几天的交谈,令我真切的感受到除了内心,这世间还有很多同样值得我们去关注,跟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一些人和事,除了感受、思考、记录,还有良知!
没过多久赵已然也搬到了霍营,那时住在霍营的有舌头乐队的一众兄弟。人生就是不停的相聚和分离,气味相投的人们,总会在不同的时间、空间,必然遇上,时候到了或在天成云,或落地为泥。
这些年不停的奔走,将梦变成了生活,也真真切切的体会,接受了生活赐予的礼物,离开了生活和朴素的心灵,音乐、艺术只不过是残留在锅里,碗里洗不干净的油垢令人恶心罢了。那时虽然每天从霍营骑自行车到魏公村挣100元钱,因为接济身边的某些朋友,来年5月再次付不起房租时,只好搬回了树村。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听着屋外刮过的风声,滴落地面的雨声,角落里孤独歌唱的青蛙。惬意的闭上眼睛,享受着这自然奏出的美妙乐章,暂时忘记了饱受苦痛煎熬的心灵,游离与六合之外。
冬子 摄影:志煌
2001年6月20日,背着琴和行囊,带着跟姐姐借的2000元钱,满心欢喜的踏上了去往青海的火车,开始了我再次的寻找和体验之旅。之后连续5年每年都有几个月在青海,甘肃,陕北,云南的,一些地方转悠,也寻找当地的民间老艺人,并向他们学习。
在这些行走,寻找,跟自然亲近的过程中,那些原本浮华,虚荣,骄傲的心态随着汗水,溶入了泥土,在阳光下蒸发……
我知道我将一直沿着这条小路,走在这条阳光明媚,人烟稀少的路上,直到另一个开始。
文 | 冬子
图片 | 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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